二老爷吩咐下人去传田大闹,二老爷很威严地发了话:找到天边也得把田大闹找到,用绳子捆也得把田大闹捆来!
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大闹来了,不是被捆来的,而是十分主动地跑来的。
大闹并不要任何人通报,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怯怯地踅到二老爷二进院子的堂屋门外,极恭敬地叫了一声:
“二老爷!”
二老爷装作没听见。
二老爷脸冲大门正威严地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读一本手抄线装的《礼记》,二老爷的身板儿挺得绷绷的,大腿跷在二腿上,黑色带暗花的大褂遮着脚面,大褂的下摆随着脚尖的摆动微微摆动着。二老爷目不斜视,两只昏花的眼睛只盯着手上的书看,那书将二老爷的胖脸遮去了大半边。
“二老爷!”
大闹又怯怯地叫了一声,因勇气不足,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度,已带上了几分忏悔的意思。
二老爷依然装作没听见。
二老爷似乎已将《礼记》读完了,或者是读腻了,再或者是根本读不进去了——谁知道呢——二老爷将《礼记》重重地放在八仙桌上,复从八仙桌上拿起了另一本手抄线装的《孟子》,信手翻动几页,读了起来,两只眼睛根本不向门外看,仿佛根本不知道田大闹存在似的。
二老爷摇头晃脑读《孟子》,脑后的辫子拖在太师椅的椅背后面悠悠晃动着,像一条舞动的蛇。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二老爷的声音不错,洪亮、饱满、圆润,发自丹田,带着浓郁的韵味。
二老爷渊博哩!二老爷喜欢读书,更喜欢自己动手抄书,这在田家铺是出了名的。二老爷读书或者抄书时,是不容人家打搅的,田大闹知道。
可却不好老站在门外。老站在门外也太跌身份了。二老爷尽管是二老爷,田大闹毕竟也还是田大闹,大闹如今要当窑工领袖,怯怯地为二老爷守门也不像话哩!
大闹最后看了二老爷一眼,见二老爷依然无视他的存在,遂转过身子准备拔腿——不是想溜,而是想先回避一下,等二老爷读完书后,再来见二老爷。
二老爷却误会了。
二老爷从书页的缝隙中发现了大闹的不敬之举,心头顿时生起一团怒火!果然——果不其然,这孽种的骨头长硬了,竟敢——竟敢无视二老爷的存在了!二老爷认定是田大闹无视了他的存在!
二老爷重重地将《孟子》“啪”地放到桌上,圆且大的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田大闹慌不迭地转过汗津津的脸,甜甜地叫了一声:
“二老爷!”
“嗯!”
依然是圆且大的鼻孔里发出的声音。
“二老爷,您老叫我?”
“嗯!”
那鼻孔里的气又**地冒了一回。
大闹知趣地跨过门槛,站到了二老爷面前。他没敢坐,二老爷没让坐,他不能坐。
二老爷的嘴角向靠在墙根的矮板凳一努,示意大闹坐下,嘴里还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沉默可以表示蔑视,更可显示沉默者的威严。二老爷懂。二老爷玩这一手也不是头一次了。
大闹乖乖地在二老爷专为他备下的那只矮板凳上坐了下来,微微扬着脸仰视着二老爷。大闹已明显地感到了气氛上和心理上的不平等,二老爷放着太师椅不让他坐,却让他坐矮板凳,这确凿地说明了二老爷没有平等地对待他,更没有把他看作一个窑工领袖!他凭着刘易华送给他的“觉悟”极大胆地想:今个儿得和二老爷争一争哩。
二老爷开始喝茶,拳头大小的描金细瓷茶盅托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捏着茶盅盖不停地拨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半天才斯斯文文地呷一口。
又沉默了一会儿。
田大闹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道:
“二老爷找我有事么?”
二老爷慢吞吞地将嘴里的茶水咽下肚去,把茶盅放在《孟子》身上,估摸着气氛已造得差不多了,终于缓缓开了口:
“大闹呀,你不小了,嗯?!按说,也该说媳妇了,咋干事还像个孩子呢?!你自个儿说说,这一两天,你都给我捅了什么乱子?”
田大闹一下子被二老爷搞懵了,急忙站起来——他站起来和坐着的二老爷又平等了,又一样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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